不久前,博友慕鸿想读小说,问那些比较好,我毫不犹豫推荐了金庸的几部作品。了解我这位朋友,一位成熟而有内涵的女子,阅读绝非为猎奇新鲜,而是寻觅某些她想要的东西。而我,作为一个资深武迷,推销小说若离开金庸、古龙、梁羽生三位,算是白给。推荐金庸,源于对该友人阅读口味的些微了解。——抛开奇崛曲折的情节,眼花缭乱的武功,单就三位作家笔下写男女感情论,古龙缮写奇情,梁羽生比较悲情,而金庸更接近常情。
若给三位武侠小说作家受欢迎程度排序,多数的“武迷”投票定然是金庸第一,古龙其次,梁羽生,可能要在第三或三位之后。很多人说梁公小说拖沓老套,读着就不耐烦了。我读他的作品不多,完整读下来的只五六部,对此没有话语权,不宜置喙。就我读过并深深喜欢的几篇来看,他写情,要么绵长哀婉,要么铿锵凌厉,结局多为千古遗恨。对于善良乐观的读者们,这样的结局令人沮丧。《白发魔女》里的练霓裳和卓一航,情深缘浅,几度由爱生恨,延续到他们的后辈门徒,也跟着纠结不清。再如《七剑下天山》里的凌未峰和刘郁芳,少年情侣,因误解分开十几年(该情节怀疑借鉴《牛虻》),为友情和大义,选择“相忘于江湖”。男女主角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例子,凤毛麟角,《萍踪侠影录》里的张丹枫和云蕾便是。
一个人的作品风格,多少与本人气质有关。拿古龙来说。据说古龙本人是个浪子,荒一婬一无度,终因酒色伤身,盛年早逝。他的小说主人公,多数花一心多情,左拥右抱。我们看楚留香,总在身边两三美女相伴的情况下,再续绮情艳遇。而古龙写情,不动心时冷酷如冰坚固如石,动起情来,则令人叹为观止,萧十一郎、西门吹雪、阿飞便是其中的典型。梁公小说,古雅有致。他笔下的人物,绝少移情别恋之事,一眼定情,一生不悔,故多有幽怨与孤绝。——不知梁公本人如何,但从作品中猜测,他一定是个唯美主义者,深知有情人真就成了眷属,结果也不过如此。他心目中的,是冰川雪莲花,冷冽,凄艳,绝世。只能远远瞻望,无法撷取下来,捧在手中。
古龙的《绝代双骄》,因为很逗,我一度搞混,以为是金庸所写。与金庸比较,梁公太不会讨好人了。金庸小说插混搞笑,几乎每部作品里都有令人捧腹的对话和情节。几乎,每个山穷水尽处,都有一个新惊喜,让人把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放回肚里。他摸透了读者的心思,所以最受欢迎。而梁公,其悲情达到烂漫之境,一条道走到黑,让人恨得牙痒痒。很多读者怨责他,继而愤恨他,最后决定抛舍他。可是多数人却忽略了,属于生活的真实,悲剧多于喜剧。生活中闪亮的急转弯,少之又少。我们知道“无巧不成书”,而现世生活的情节,多是灰扑扑一成不变的。谁敢那么狂妄地说,所得,恰恰都是自己想要的呢?情爱方面,很多人都是弱者,乖乖向命运缴械投降后,在回忆和憧憬里苟且。便是当下所谓的幸福人,又有几个不是退而求其次?梁公是个老实人,他把人生的晦涩与情感的灰,忠实捧给读者,令人郁闷,终至于愤慨起来。
梁公的武侠小说,从情节论,侠大于武。让读者心折的,不是主人公身负盖世武功,改天换地的超常发挥,而是他们义薄云天的情怀。他们为了实现一个目标,(如《七剑》中的反清大业)前仆后继百折不回,把个人情爱甚至生命置之一边,这一点,颇有GCD的一精一神呢,呵呵~
梁公对古代诗词的造诣,最令我钦佩。我是鲁人,阅读梁公,并没有熏染出什么诗香词境来,然而喜欢纳兰词,,却是因他而起。耍个宝吧——我初中时最热梁公,对书里的很多诗词,过目不忘。至今犹记一诗一词。诗是卓一航写给白发魔女的:“别后音书两不闻,预知遥诸必纷纭,只缘海内存知己,始信天涯若比邻。历劫了无生死念,经霜方显傲寒心;……”(还有两句记不得鸟);再就是纳兰续写自杀的三公主的词:“风絮飘残已化萍,泥莲虽断藕丝萦,珍重别拈花一瓣,记今生!人到情多转情薄,而今真个悔多情,又到断肠回首处,泪偷零。”——我也奇怪,唯独记得这些东西,没准这便是我矫情的源头……
我还从梁公作品里窃来几句回文诗。当年如获至宝,反复阅读,真有口齿噙香的感觉。改写了一些词句后,赠给友人,在坊间着实NB了一把。现把从梁羽生作品中看来的原著默写几句,与大家共享---绝对是当年的记忆,没有翻书或上网搜索噢!
“客中愁损催寒夕,夕寒催损愁中客”、“花落正啼鸦,鸦啼正落花。”、“门掩月黄昏,昏黄月掩门。”、“情多更莫醒,醒莫更多情”。
看了他人博文,才知梁公前几日辞世。匆匆写下此文,祝梁公安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