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然间拍拍拍拍,四下清脆的声响过去,丁敏君目眩头晕,几欲摔倒,脸上已被金花婆婆左右开弓的连击了四掌。别看这老婆婆病骨支离,咳嗽连连,岂知出手竟然迅捷无伦,手法又怪异之极,这四掌打得丁敏君竟无丝毫抗拒躲闪的余地。她与丁敏君相距本有两丈,但顷刻间欺近身去,打了四掌后又即退过,行动直似鬼魅。
丁敏君惊怒交集,立即拔出长剑,抢上前去,指着金花婆婆道:“你这老乞婆,当真活得不耐烦了?”金花婆婆似乎没听到她的辱骂,对她手中长剑也似视而不见,只缓缓的道:“你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?”语意萧索,似乎十分的心灰意懒。丁敏君手中长剑的剑尖距她胸口不过三尺,终究不敢便刺了出去,只骂:“老乞婆,我为甚么要跟你说?”金花婆婆长叹一声,自言自语:“灭绝师太,你一世英雄,可算得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,一旦身故,弟子之中,竟无一个像样的人出来接掌门户吗?”
静玄师太走上一步,合掌说道:“贫尼静玄,参见婆婆。先师圆逝之时,遗命由周芷若周师妹接任掌门。只是本派之中尚有若干同门未服。先师既已圆寂,令婆婆难偿心愿,大数如此,夫复何言?本派掌门未定,不能和婆婆定甚么约会。但峨嵋乃武林大派,决不能堕了先师的威名。婆婆有甚么吩咐,便请示下,日后本派掌门自当凭武林规矩和你作一了断。但若婆婆自恃前辈,逞强欺人,峨嵋派虽然今遭丧师大难,也唯有和你周旋到底,血溅荒园,有死而已。”这一番话侃侃道来,不亢不卑,连张无忌和赵敏也是暗暗叫好。金花婆婆眼中亮光一闪,说道:“原来尊师圆寂之时,已然传下遗命,定下了继任的掌门人,那好极了。是哪一位?便请一见。”语气已比对丁敏君说话时客气得多了。周芷若上前施礼,说道:“婆婆万福!峨嵋派第四代掌门人周芷若,问婆婆安好。”
丁敏君大声道:“也不害臊,便自封为本派第四代掌门人了。”
蛛儿冷笑道:“这位周姊姊为人很好,我在西域之时,多承周姊姊的照料。她不配做掌门人,难道你反配么?你再在我婆婆面前放肆。瞧我不再赏你几个嘴巴!”
丁敏君大怒,刷的一剑便向蛛儿分心刺来。蛛儿一斜身,伸掌便往丁敏君脸上击去。她这身法和金花婆婆一模一样,但出手之迅捷却差得远了。丁敏君立即低头躲开,她那一剑却也没能刺中蛛儿。金花婆婆笑道:“小妮子,我教了多少次,这么容易的一招还是没学会。瞧仔细了!”右手挥去,顺手在丁敏君左颊上一掌,反手在她右颊上一掌,跟着又是顺手击左颊,反手击右颊,这四掌段落分明,人人都瞧得清清楚楚,但丁敏君全身给一股大力笼罩住了,四肢全然动弹不得,面颊连中四掌,绝无招架之能,总算金花婆婆掌上未运劲力,她才没受到重伤。蛛儿笑道:“婆婆,你这手法我是学会了,就是没你这股内劲。我再来试试!”丁敏君仍是被金花婆婆的内力逼住了,眼见蛛儿这一掌又要打到脸上,气愤之下,几欲晕去。突然间周芷若闪身而上,左手伸出,架开了蛛儿这一掌,说道:“姊姊且住!”转头向金花婆婆道:“婆婆,适才我静玄师姊已说得明白,本派同门武学上虽不及婆婆精湛,却也不容婆婆肆意欺凌。”金花婆婆笑道:“这姓丁的女子牙尖齿利,口口声声的不服你做掌门,你还来代她出头么?”周芷若道:“本派门户之事,不与外人相干。小女子既受先师遗命,虽然本领低微,却也不容外人辱及本派门人。”
金花婆婆笑道:“好,好,好!”只说得三个“好”字,便剧烈的咳嗽起来。蛛儿递了一粒丸药过去,金花婆婆接过服下,喘了一阵气,突然间双掌齐出,一掌按在周芷若前胸,一掌按在她后心,将她身子平平的挟在双掌之间,双掌着手之处,均是致命大穴。这一招更是怪异之极,周芷若虽然学武为时无多,究已得了灭绝师太的三分真传,不料莫名其妙的便被对方制住了前胸后心要穴,只吓得花容失色,话也说不出来。金花婆婆森然道:“周姑娘,你这掌门人委实稀松平常,难道尊师竟将峨嵋派掌门的重任,交了给你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么?我瞧你呀,多半是胡吹大气。”
周芷若一定心神,寻思:“她这时手上只须内劲吐出,我心脉立时便被震断,死于当场。可是我如何能够堕了师父的威风?”一想到师父,登时勇气百倍,举起右手,说道:“这是峨嵋派掌门的铁指环,是先师亲手套在我的手上,岂有虚假?”金花婆婆一笑,说道:“刚才你那师姊言道,峨嵋乃武林大派。此话倒也不错。可是凭你这点儿本领,能做这武林大派的掌门人吗?我瞧你还是乖乖听我吩咐的好。”周芷若道:“金花婆婆,先师虽然圆寂,峨嵋派并非就此毁了。我落在你的手中,你要杀便杀,若想胁迫我做甚不应为之事,那叫休想。本派陷于朝廷奸计,被囚高塔,却有哪一个肯降服了?周芷若虽是年轻弱女,既受重任,自知艰巨,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。”张无忌见她胸背要穴俱被金花婆婆按住,生死已在呼吸之间,兀自如此倔强,只怕金花婆婆一怒,立时便伤了她的性命,情急之下,便欲纵出相救。赵敏已猜到他心意,抓住他右臂轻轻一摇,意思说且不用忙。
只听金花婆婆哈哈一笑,说道:“灭绝师太也不算怎么走眼啊。你这小掌门武功虽弱,性格儿倒强。嗯,不错,不错,武功差的可以练好,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。”其实周芷若此刻早已害怕得六神无主,只是想着师父临死时的重托,唯有硬着头皮,挺立不屈。峨嵋众同门本来都瞧不起周芷若,但此刻见她不计私嫌,挺身而出回护丁敏君,而在强敌挟持之下丝毫不堕本派威名,心中均起了对她敬佩之意。静玄长剑一晃,几声唿哨,峨嵋群弟子倏地散开,各出兵刃,团团将凉亭围住了。金花婆婆笑道:“怎么样?”静玄道:“婆婆劫持峨嵋掌门,意欲何为?”金花婆婆咳了几声,道:“你们想倚多为胜?嘿嘿,在我金花婆婆眼下,再多十倍,又有甚么分别?”突然间放开了周芷若,身形晃处,直欺到静玄身前,食中两指,挖向她双眼。静玄急忙回剑削她双臂,只听得“嘿”的一声闷哼,身旁已倒了一位同门师妹。金花婆婆明攻静玄,左足却踢中了一名峨嵋女弟子腰间穴道。
但见她身形在凉亭周遭滴溜溜的转动,大袖飞舞,偶尔传出几下咳嗽之声,峨嵋门人长剑齐出,竟没一剑能刺中她衣衫,但男女弟子却已有七人被打中穴道倒地。她打穴手法极是怪异,被打中的都是大声呼叫。一时废园中凄厉的叫声此起彼落,闻之心惊。金花婆婆双手一拍,回入凉亭,说道:“周姑娘,你们峨嵋派的武功,比之金花婆婆怎么样?”周芷若道:“本派武功当然高于婆婆。当年婆婆败在先师剑下,难道你忘了么?”金花婆婆怒道:“灭绝老尼徒仗宝剑之利,又算得甚么?”周芷若道:“婆婆凭良心说一句,倘若先师和婆婆空手过招,胜负如何?”金花婆婆沉吟半晌,道:“不知道。我原想知道尊师和我到底谁强谁弱,是以今日才到大都来。唉!灭绝师太这一圆寂,武林中少了一位高人。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,峨嵋派从此衰了。”那七名峨嵋弟子呼号不绝,正似作为金花婆婆这话的注脚。静玄等年长弟子用力给他们推宫过血,丝毫不见功效,看来须金花婆婆本人方始解得。
张无忌当年医治过不少伤在金花婆婆手底的武林健者,知道这老婆婆下手之毒辣,江湖上实所罕有,有心出去相救,转念又想:“这一来帮了周姑娘,却得罪了蛛儿。我这个表妹不但对我甚好,且是骨肉至亲,我如何可厚此薄彼?”只听金花婆婆道:“周姑娘,你服了么?”周芷若硬着头皮道:“本派武功深如大海,不能速成。我们年岁尚轻,自是不及婆婆,日后进展,却是不可限量。”
金花婆婆笑道:“妙极,妙极!金花婆婆就此告辞。待你日后武功不可限量之时,再来解他们的穴道罢。”说着携了蛛儿之手,转身便走。周芷若心想这些同门的苦楚,便一时三刻也是难熬,金花婆婆一走,只怕他们痛也痛死了,忙道:“婆婆慢走。我这几位同门师姊师兄,还请解救。”金花婆婆道:“要我相救,那也不难。自今而后,金花婆婆和我这徒儿所到之处,峨嵋门人避道而行。”周芷若心想:“我甫任掌门,立时便遇此大敌。倘若答应了此事,峨嵋派怎么还能在武林中立足?这峨嵋一派,岂非就此在我手中给毁了?”金花婆婆见她躇踌不答,笑道:“你不肯堕了峨嵋派的威名,那也罢了。你将倚天剑借我一用,我就解救你的同门。”周芷若道:“本派师徒陷于朝廷奸计,被囚高塔,这倚天剑怎么还能在我们手中?”
金花婆婆原本已料到此事,借剑之言也不过是万一的指望,但听周芷若如此说,脸上还是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,突然间厉声道:“你要保全峨嵋派声名,便保不住自己性命……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丸药,说道:“这是断肠裂心的毒药,你吃了下去,我便救人。”
周芷若想起师父的嘱咐,柔肠寸断,寻思:“师父叫我欺骗张公子,此事我原本干不了,与其活着受那无穷折磨,还不如就此一死,一了百了,甚么都不管的干净。”当下颤抖着接过毒药。静玄喝道:“周师妹,不能吃!”
张无忌见情势危急,又待跃出阻止,赵敏在他耳边低声道:“傻子!假的,不是毒药。”张无忌一怔之间,周芷若已将丸药送入了口中咽下。静玄等人纷纷呼喝,又要抢上和金花婆婆动手。金花婆婆道:“很好,挺有骨气。这毒药么,药性一时三刻也不能发作。周姑娘,你跟着我,乖乖的听话,老婆子一喜欢,说不定便给解药于你。”说着走到那些被打中穴道的峨嵋门人身畔,在每人身上敲拍数下。那几人疼痛登止,停了叫喊,只是四肢酸麻,一时仍不能动弹。这几人眼见周芷若舍命服毒,相救自己,都是十分感激,有人便道:“多谢掌门人!”金花婆婆拉着周芷若的手,柔声道:“乖孩子,你跟着我去,婆婆不会难为你。”周芷若尚未回答,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拉着自己,身不由主的便腾跃而起。静玄叫道:“周师妹……”抢上欲待拦阻,斜刺里一缕指风,劲射而至,却是蛛儿从旁发指相袭。静玄左掌挥起一挡,不料蛛儿这招乃是虚招,拍的一响,丁敏君脸上已吃了一掌,这“指东打西”,正是金花婆婆的武学。但听得蛛儿格格娇笑,已然掠墙而出。张无忌道:“快追!”一手拉着赵敏,一手携着小昭,三人同时越墙。静玄等突然见到长草中还躲着三人,无不惊愕。金花婆婆和张无忌的轻功何等高妙,待得峨嵋群弟子跃上墙头,六人早已没入黑暗之中,不知去向。
张无忌等追出十余丈,金花婆婆脚下丝毫不停,喝道:“峨嵋派弟子居然还有胆子追赶金花婆婆,嘿嘿,了不起!”赵敏道:“留下本派掌门!”身形一晃,抢上数丈,倚天剑剑尖已指到金花婆婆身后,这一招“金顶佛光”,正是峨嵋派剑法的嫡传,她在万安寺中从峨嵋派女弟子手中学得,只是并非学自灭绝师太,不免未臻精妙。
金花婆婆听得背后金刃破风之势,放开了周芷若,急转身躯。赵敏手腕一抖,又是一招“千峰竞秀”。金花婆婆识得她手中兵刃正是倚天宝剑,心下又惊又喜,伸手便来抢夺。数招一过,金花婆婆已欺近赵敏身前,手指正要搭上她执剑的手腕,不料赵敏长剑急转,使出一招昆仑派的剑法“神驼骏足”。金花婆婆见她是个年轻女子,手持倚天剑,使的又是峨嵋嫡传剑法,自当她是峨嵋派弟子。金花婆婆为了对付灭绝师太,于峨嵋派剑法已钻研数年,见了赵敏出手几招,料得她功力不过尔尔,此后数招,心中已先行预想明白,这一欺近身去,倚天剑定然手到拿来,岂知这年轻姑娘竟会突然之间使出昆仑派剑法来。金花婆婆若非心中先入为主,纵是昆仑剑法,也奈何她不得,只是这一招来得太过出于意外,她武功虽高,可也给打了个冷不防,急忙着地打滚,方始躲开,但左手衣袖已被剑锋轻轻带到,登时削下一大片来。金花婆婆惊怒之下,欺身再上。赵敏知道自己武功可跟她差着一大截,不敢和她拆招,只是挥动倚天剑,左刺右劈,东舞西击,忽而崆峒派剑法,忽而华山派剑法,一招昆仑派的“大漠飞沙”之后,紧跟是一招少林派达摩剑法的“金针渡劫”。每一招均是各派剑法中的精华所在,每一招均具极大威力,再加上倚天剑的锋锐,金花婆婆心中惊讶无比,一时竟无法逼近。蛛儿看得急了,解下腰间长剑,掷给金花婆婆。赵敏疾攻七八剑,到第九剑上,金花婆婆不得不以兵刃招架,擦的一声,长剑断为两截。
金花婆婆脸色大变,倒纵而出,喝道:“小妮子到底是谁?”赵敏笑道:“你怎地不拔屠龙刀出来?”金花婆婆怒道:“我若有屠龙刀在手,你岂能挡得了我十招八招?你敢随我去一试么?”赵敏笑道:“你能拿到屠龙刀,倒也好了。我只在大都等你,容你去取了刀来再战。”金花婆婆道:“你转过头来,让我瞧个分明。”赵敏斜过身子,伸出舌头,左眼闭,右眼开,脸上肌肉扭曲,向她扮个极怪的鬼脸。
金花婆婆大怒,在地下吐了一口唾液,抛下断剑,携了蛛儿和周芷若快步而去。张无忌道:“咱们再追。”赵敏道:“那也不用忙,你跟我来。我包管你的周姑娘安然无恙便是。”张无忌道:“你说甚么屠龙刀?”赵敏道:“我听这老婆子在废园中说道,她走遍了天涯海角,终于向一位故人借得到了柄宝刀,要和灭绝师太的倚天剑一斗。‘倚天不出,谁与争锋?’要和倚天剑争锋,舍屠龙刀莫属。难道她竟向你义父谢老前辈借到了屠龙刀?我适才仗剑和她相斗,便是要逼她出刀。可是她手边又无宝刀,只叫我随她去一试。似乎她已知屠龙刀的所在,却是无法到手。”张无忌沉吟道:“这倒奇了。”赵敏道:“我料她必去海滨,扬帆出海,前去找刀。咱们须得赶在头里,别让双眼已盲、心地仁厚的谢老前辈受这恶毒老婆子欺弄。”
张无忌听了她最后这句话,胸口热血上涌,忙道:“是,是!”他初时答应赵敏去借屠龙刀,只不过是为了大丈夫千金一诺,不能食言,此刻想到金花婆婆会去和义父为难,恨不得插翅赶去相救。当下赵敏带着两人,来到王府之前,向府门前的卫士嘱咐了好一阵。那卫士连声答应,回身入内,不久便牵了九匹骏马、提了一大包金银出来。赵敏和张无忌、小昭三人骑了三匹马,让另外六匹跟在后面轮流替换,疾驰向东。次日清晨,九匹马都已疲累不堪。赵敏向地方官出示汝阳王调动天下兵马的金牌,再换了九匹坐骑,当日深夜,已驰抵海边。赵敏骑马直入县城,命县官急速备好一艘最坚固的大海船,船上舵工、水手、粮食、清水、兵刃、寒衣,一应备齐,除此之外,所有海船立即驱逐向南,海边五十里之内不许另有一艘海船停泊。汝阳王金牌到处,小小县官如何敢不奉命唯谨?赵敏和张无忌、小昭三人自在县衙门中饮酒等候。不到一日,县官报称一切均已办妥。
三人到海边看船时,赵敏不由得连连顿足,大叫:“糟了!”原来海边所停泊的这艘海船船身甚大,船高二层,船头甲板和左舷右舷均装有铁炮,却是蒙古海军的炮船。当年蒙古大军远征日本,大集舟师,不料一场飓风,将蒙古海军打得七零八落,东征之举归于泡影,但舟舰的规模却也从那时起遗了下来。赵敏百密一疏,没想到那个县官竟会加倍巴结,去向水师借了一艘炮船来。这时船中粮食清水俱已齐备,而海边其余船只均已遵奉汝阳王金牌传令,早向南驶出数十里之外。赵敏苦笑之下,只得嘱咐众水手在炮口上多挂渔网,在船上装上十几担鲜鱼,装作是炮船旧了无用,早改作了渔船。赵敏和张无忌、小昭三人换上水手装束,用油彩抹得脸上黄黄的,再粘上两撇鼠须,更无半点破绽。三人坐在船中,专等金花婆婆到来。这位绍敏郡主料事如神,果然等到傍晚,一辆大车来到海滨,金花婆婆携着蛛儿和周芷若前来雇船。船上水手早受赵敏之嘱,诸多推托,说道这是一艘旧炮船改装的渔船,专门捕鱼,决不载客,直到金花婆婆取出两锭黄金作为船资,船老大方始勉强答应。金花婆婆带同蛛儿、周芷若上船,便命扬帆向东。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之中,一叶孤舟,向着东南行驶。舟行两日,张无忌和赵敏在底舱的窗洞中向外瞧去,只见白天的日头、晚上的月亮,总是在左舷上升,显然座船是径向南行。其时已是初冬天气,北风大作,船帆吃饱了风,行驶甚速。张无忌和赵敏商量过几次:“我义父是在极北的冰火岛上,咱们去找他,须得北行才是,怎么反向南去?”赵敏每次总是答道:“这金花婆婆必定另有古怪。何况这时节南风不起,便要北驶,也没法子。”
到得第三日午后,舵工下舱来向赵敏禀报,说道金花婆婆对这一带海程甚是熟悉,甚么地方有大沙滩,甚么地方有礁石,竟比这舵工还要清楚。
张无忌突然心一动,说道:“啊,是了!莫非她是回灵蛇岛?”赵敏问道:“甚么灵蛇岛?”张无忌道:“金花婆婆的老家是在灵蛇岛啊。她故世的丈夫叫银叶先生,灵蛇岛金花银叶,难道你没听说过吗?”
赵敏噗哧一笑,说道:“你就大得我几岁,江湖上的事儿,倒挺内行似的。”张无忌笑道:“明教的邪魔外道,原比郡主娘娘多知道些江湖上的闲事。”他二人本是死敌,各统豪杰,狠狠的打过几场硬仗,但在海船舱底同处数日之后,言笑不禁,又共与金花婆婆为敌,相互间的隔阂已一天少于一天。舵工禀报之后,只怕金花婆婆知觉,当即回到后梢掌舵之处。赵敏笑道:“大教主,那就烦你将灵蛇岛金花银叶威震江湖的事迹,说些给我这孤陋寡闻的小丫头听听。”张无忌笑道:“说来惭愧,银叶先生是何等样人,我是一无所知,那位金花婆婆,我却跟她作过一番对。”于是将自己如何在蝴蝶谷中跟“蝶谷医仙”胡青牛学医,如何各派人众被金花婆婆整得生死不得、来到蝶谷求医,如何自己受胡青牛指点而治愈众人,如何金花婆婆和灭绝师太比武落败,如何胡青牛、王难姑夫妇终于又死在金花婆婆手下种种情由,一一说了。他想胡青牛脾性虽然怪僻,但对自己实在不错,想到他夫妇尸体高悬树梢的情景,不由得眼眶红了。他将蛛儿要擒自己到灵蛇岛去作伴、自己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的事略去了不说。为何省略此节,自己也不知是何缘故,或许觉得颇为不雅罢。赵敏一声不响的听完,脸色郑重,说道:“初时我只道这老婆婆不过是一位武功极强的高手,原来其中尚有这许多恩怨过节,听你说来,这老婆婆委实极不好斗,咱们可千万大意不得。”张无忌笑道:“郡主娘娘文武双全,手下又统率着这许多奇材异能之士,对付区区一个金花婆婆,那也是游刃有余了。”赵敏笑道:“就可惜茫茫大海之中,没法召唤我手下的众武士、诸番僧去。”张无忌道:“这些煮饭的厨子,拉帆的水手,便算不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,也该算是第二流了罢?”赵敏一怔,格格笑了起来,说道:“佩服,佩服!大教主果然好眼力,须瞒你不过。”原来她回王府去取金银马匹之时,暗中嘱咐卫士,调动一批下属,赶到海边听由差遣。这些人也是快马赶程,只比张无忌他们迟到了半天。她所调之人均未参与万安寺之战,从没与张无忌朝过相,分别扮作厨工、水手之属。但学武之人,神情举止自然流露,纵然极力掩饰,张无忌瞧在眼中,心里早已有数。